但總來來說，這點兒「安慰」和我們關於劉荻在黑暗各種遭遇的想象比較起來太微不足道了。這些想象使我們恐懼，也使我們揪心。什麼是恐懼？你不知道她將如何被處置和對待，而根據中國特色的司法原則，他們「怎麼都行」，而當事人和社會怎麼都不行。如何面對這樣的命運？我們得在「盛世」裏「煎熬」。不過對煎熬的絕對順從現在看來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劉荻的遭遇非常有代表性，但在「盛世」存在更豐富的「煎熬」方式。更多的人們僅僅是打算「不多說一句話、不多走一步路」地「活著」，但仍然無法實現這樣一種「理想」。結果一些「煎熬」不下去的人，選擇了殺人和自殺兩條路。

也是這兩天，不寐論壇貼出了這樣一則消息：河南洛陽市新安縣西鄉後溝村，一位叫李洪貴的「能人」近年先後打死6人，誘姦、強姦幼女、少女和成年婦女98名，打殘人12名。就是這樣一個人，被害人多次到鄉里和縣裏告莊卻告不贏，反而受到「有關部門」的迫害和李變本加厲的侮辱。最後，一位受害者忍無可忍將李砍死了。這時候「法律」非常有效率──這位農民被判死刑。（法制日報）

事實上，在「惡法」和「惡棍」的密切團結之下，整個社會就想一座密不透風的地獄。一點兒出路都沒有。想象一下活埋的感受嗎？你嘶喊卻聽不到任何同類的回聲，你受到的屈辱不是你反抗的理由，而是你將被進一步侮辱的理由。不理解這種處境，「研究中國自殺現象」也不可能找到問題的真正根源。最近國際醫學雜誌Lancet及中國衛生部均發表研究報告, 指出中國自殺率大約爲十萬分之二十三或二十二, 遠超過世界平均(約十萬分之十三)。其中，中國婦女的自殺率超過男性達25%, 是世界上唯一超過男性自殺率的國家，而農村人口中的自殺率爲城市的三倍。爲什麼弱勢羣體在自殺現象中佔有最高的比例，理解這個問題不需要太多的想象力──她們實在熬不下去了，不知道「盛世」何時是盡頭。我想人們都先後無數次存在過這樣的文學想象：這是「黎明前的黑暗」。然而，中國歷史永恆的真相是：我們在黑暗中，而這黑暗僅僅是黑暗前的黑暗。

入秋以來，山東大旱給盛世裏的煎熬增添了更傳統的內容。由於新聞管制，我們目前還不了解那裏災情的嚴重程度。不過2002年12月05日中國新聞網的一則消息傳達了某種令人不安的資訊。這則消息說：今年山東遭受百年不遇的大旱，到明年接新前共有900多萬人缺糧。山東省民政廳日前召開會議，要求採取開倉借糧等措施。這條消息還說：此次山東受災面積廣、災情重，缺糧缺錢的「雙缺戶」有 257萬人，有的災民家中已經無糧，有的已經開始向親戚借糧……

山東大旱持續了幾個月了，可是我們這個偉大國家在一個勝利接著一個勝利的慶典之後，卻沒有一點點災民的聲音。人們必須清楚在盛世裏煎熬的特點，那就是你不僅掙扎於痛苦艱難、而且必須沈默於輿論裝飾──這事實上是一種雙重苦難。你很痛苦，但你得沈默、甚至你還要微笑，你還要說我不痛苦，我很快樂──盛世裏的煎熬，怎一個難字了得！爲了使「盛世」成爲「盛世」，個人的苦難被「省略」了。如果你不打算被省略，「盛世」給這些想法指明了一條「不鏽鋼老鼠」式的道路。

昨天全國人民和上海人民熱烈慶祝了上海獲得世博會的舉辦權。至於說這種場面是被「導演」，這個問題現在已經不重要了。在某種意義上，我也不能說這不是好事情。但問題是，如此容易被愛國熱情動員或導演的「人山人海」們，「紅旗招展」們，「欣喜若狂」們，怎麼面對國人那麼多的苦難卻一點點反應都沒有呢？一個偉大的民族，不在於你頻繁地爲國家榮譽在半夜舉行各種盛典，而在於你爲這個國家的個體悲劇送上同情、援助、鮮花和淚水。

在一個只有紅旗和酒瓶子而沒有同情、援助、鮮花和淚水的「盛世」裏，讓我們熬著吧。

（2002年12月5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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