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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6月10日發表人氣：1,242 分享：

中共鐵蹄下的三代人（7）

張亦潔

 
【人民報消息】 十二、三代緊箍咒 

俗話說「往事如煙」，但我所生活的現實里，一切都告訴我，往事并不如煙。家庭出身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着這個家庭、壓着我們兄妹六人那單薄脆弱的脊背，它無時無刻、無孔不入我們的一切生活中。

中國究竟有多少所謂的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家庭」和「人口」？大概無人能曉。從我懂事起就願意不願意的被圈在這個樊籬中，被強化和強迫着不斷的認識「階級斗爭」、「階級對立」、「無產階級專政」。

毛說，社會階層的划分首先是階級陣線的划分。在這個大前提下「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人們便被迫的在人為划分下承受着「無產階級專政下那一萬只腳」的踐踏，生存在那點可憐的空間內。多少年來，紅潮涌動，人們瘋狂着，陶醉着或經受着、痛苦着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專政下的掠奪、打擊、鎮壓和噬血。

毛在《中國社會的各階級分析》中，一開篇就殺氣騰騰的 指問：「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是革命的首要問題。」他的筆下一歸類，全國兩千多萬人就戴上了他划定的「地富反壞右」的帽子，這兩千多萬「敵人」又波及無數個家庭和成倍數滾動的人口。而這種殘酷的株連生生的延續懲治了整個中國社會的整整三代人——我們的爺爺輩，我們的父母，我們自己。 
                  
當我們都是小小少年的時候，就嘗到了階級斗爭和我們與生俱來、鞭撻着我們一點點長大的苦澀。當三兄還是個小學生的時候，他就大聲抗議：「我爺爺是不是地主和我有什么關系？！」可是X黨的定位，就定下你是「地主階級的狗崽子」！而那個令人恐怖的派生邏輯也生生的定性你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 …… 」

三兄比我年長三歲，高我兩屆。看到我同班出身不好的同學受到的歧視，我便深知三兄在班上的窘境，男孩子之間再加上些個人好惡，那種排斥是無遮無蓋的赤裸裸。我所經受的也是他經受過的，而他承受得更加沉重。我們永遠都有一頂隱形的高帽戴在頭上，可怕得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摘都摘不掉。

但三兄硬是不認可這一點。終於有一天在忍無可忍之下他伸出了自己的拳頭，打自己的天下，他被「逼上梁山」向一切歧視宣戰。和我不同的是，他把我吞下去的眼淚攥成拳頭。他用拳頭專門對付歧視。很快，同學中沒有人再敢以「黑五類」歧視他、找他麻煩。他身邊糾集了一群出身不好和行俠仗義的「梁山好漢」，他成了那一帶的孩子頭 。起初，他確實用自己的拳頭改變了自己的小環境，但是他無法超越整體的社會環境和抗拒那個強悍的主義。

 文革把這種人為划分出來的所謂階級對立推到了極致。不僅是三兄和我的家庭，所有「黑五類」家庭都面臨空前劫難，而且所有的個體人不論老幼無一幸免。
紅衛兵運動惡浪排天，他們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工具而理所當然的替那個主義行道。「黑五類」一夜之間都成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對象。我們再一次被排斥在紅衛兵等一切組織之外，而成為同學中的另類。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長期以來那個靈異的浸潤、灌輸是有效的。我們在一切場合都真誠的、一次又一次的表示：堅決站在「毛主義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一邊」，同「剝削階級家庭徹底決裂」，朝着「可教育好子女」的方向努力。我們一邊承受被專政、一邊堅信和十分感激老人家所說的，「出身不能選擇，道路是可以選擇的」，感謝他寬容我們、給我們活路。這種選擇就是努力加入少先隊、共青團、共產黨、紅衛兵，成為它們的一分子，把思想、靈魂交給它，把生命獻給它。

從那時起，我們便為它付出了漫長的几十年的努力，那種頂禮膜拜，緊握胸前小紅書的那種虔誠， 比「阿門」之下的真正教徒不知要狂熱純粹多少倍。悲哀的是還不僅僅如此。

我和身邊一幫「黑五類」子女都懷着一顆謙卑的心靈和赤誠的革命願望，不同程度的被參加「文化大革命」， 接受文革的「洗禮」。我相信那種真誠和狂熱絕對勝於母親當年為「翻身解放」唱大戲。

那年，當我加入少先隊的第二天就交上了入團申請書。但卻一次又一次因「黑五類」和父親是「走資派」而被排斥在外，但我不氣餒。經過超越紅五類同學的成倍努力之后，我加入了共青團。第二天我又赤誠的上交了入黨申請書。同樣，因家庭問題，入黨被無限期的擱淺，但我一如既往、棄而不舍、繼續努力。

若干年后，外經貿部辦公廳討論我入黨問題，處長問：「你第一次申請入黨是什么時候？」

我說：「在加入共青團的第二天，十四歲。」

處長驚訝的笑着說：「這么先進！？你不知道年滿十八歲才能申請入黨嗎？」 

「是嗎！？還有這一說嗎？」我驚訝道。

「我才知道啊！只覺得入了團就應該入黨。」同事們都被這單純逗得笑起來。

那時，我才知道年滿十八歲才能申請入黨。可我從十四歲起，就為入黨奮斗了，整整努力了二十年。荒唐又可悲啊！但現實荒唐不止我一個。
當年長兄入黨時，上級函調并找到父親赤裸裸的盤問：「你為什么給張光霽起這個名字，是什么意思？」

他們認為，長兄的名字有祭奠「光復」之嫌：「 光」是「光復」，「霽」是諧音「記住」 。之前，他們調查了父親祖宗三代，知道了土改(也叫「光復」)時家族被抄得一乾二淨，父親還當過國民黨兵。因此一見到「光霽」二字，他們就「繃緊了階級斗爭這根弦」神經過敏，怕這些人的子孫牢記階級仇，反攻倒算。

父親咬文嚼字的對他們解釋說：「‘光霽’二字取之於‘光風霽月’這個詞，展現大自然的無限風光。就單純字的表面意思說來，那個‘霽’字，特指大雨過后天空的七色彩虹……」他們最終無話可說了。
 
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有誰會為加入一個黨派團體而倍受磨難、會被審察祖宗三代而連名字的含義都要審察一番是否別有用心，這無疑是荒唐的笑料。可是在中國卻是再平常不過的常態。因為在這個國度里「黨」和你與生俱來，你必得喝着「黨」這條狼的「狼奶」長大，它活生生的纏着你，你子子孫孫都得像對「母親」一樣膜拜它，加入它，跟它走。它是權利、地位的象徵，乃至決定着所有國人的生死存亡。你不加入它就沒有前途、活着就沒有保障。

那麽，加入了「黨」是不是就受到了「黨」的信任呢，當然不！它們僅以此來統治、統領階級陣營、是一個統治工具而已，老人家從來都沒有信任過他們自己創立的這個組織、綱領及其被這個綱領統治下的國民群體。在中國象父母這個年齡層的知識分子，占相當比例的人都出生在中共定義下所謂的「剝削階級家庭」 ，并且占相當比例的知識分份子都加入了中共。用毛的話說，「建國初期百廢待舉」 。因此他不得不利用這些人的青春年華和文化知識鞏固他的政權。后來他培養出來所謂自己的知識分子時，他依舊心懷芥蒂。他認為「篡帝位、亂朝綱」 ，這些有知識的文化人永遠是禍水，他骨子里認定「知識越多越反動」 。因此他釆取又打又拉的策略，我使用你、利用你、但決不信任你。這在二三十年代首起的延安整風和在軍隊中肅反抓AB團，殘酷的槍殺大批為他橫刀立馬，浴血奮戰的將士，被屈死的無數冤魂就血淋淋的揭示老人家的思想軌跡和一貫邏輯。所以，從中共竊國初期就一個運動接一個運動的搞，哪一個運動「知識分子」都在槍口之下，他們永遠都不能幸免。

然而，當一生的年華耗盡，一生的所學積累全部奉獻，留下的只有曆次政治運動的余悸、辛酸和累累傷痕、還有羸弱和老邁。他們甚至不敢憤懣和不平，他們只好對比在曆次政治運動中被下放的、關押的、喪生的無以計數的無辜生命，作為他們的平衡點和安慰，守着這個平衡點，他們才得以忍受現實和活下去。

從小到大，我和手足兄妹、以及整個國民群體的災難是為什麽，我從未想過與這個黨有否關聯，黨標榜它一慣為勞苦大眾謀利益，一貫偉、光、正。我們從出生到一路長大，把這個主義的各種觀念接受下來，從相信、跟從，替它發揚光大乃至發誓獻出生命。因此，我們寧可去抱怨父母，甚至怨恨他們，和他們划清界限，甚至和他們決裂，或者去恨自己命不好。

文革中那麽多被逼自殺的人，他們也無非如此思維的認定是自己有罪，即使清醒自己無罪也深知無法抗拒那些莫須有的罪名和洗清自己，那么死亡便成了唯一的出路、以求一了百了。他們到死或許明白了，或許到死也不明白，他們被可憐的逼上絕路，到底誰有罪！而「黨永遠是正確的，只是具體操做的個別人不好！」 這就是國民整體的思維定式。而所有死者身后卻被指控為:負隅頑抗、自絕與黨、死有余辜。而遺患后代更是他們死也不知道的結局，活着的人仍要替他們全部擔待和承受惡果。中共治下，死了，也了不了啊！

真正的悲哀是無論活着的還是死去的都共同糊塗着整個國民苦難的根源；中共惡黨！

............

全民狂熱被毛百分之百的煽動和利用。我們都以最大的革命熱情投身這場大革命，三兄和姐姐在受歧視之余，拉大旗做虎皮，成立了自己的戰斗隊，一家人分成了兩個陣營，紅五類和黑五類在這個家庭并存，但是我們終未發展到象別家子女那樣兄妹反目或指着父親的鼻子揭發他、批判他。

但我們都期望以自己赤誠的「革命性」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十三、我要當兵            

但是，無論我們象父母當年一樣有多么赤誠和狂熱，我們那秉承父母的已被打下的階級烙印早已把我們打入另冊而成為末等公民。現實印證和一次又一次的教訓了我們。

那個年代當兵時髦，并成為一種熱潮，一發經年而不可收。

這天，三兄滿頭大汗一頭撲進屋來，大叫：「媽，我要當兵！」全家人都愣住了。

姥姥潑冷水說：「這當兵可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呀!」

三兄說：「怎么不能去，保衛祖國人人有責。」見大家都不言語，又說：「媽，我要報名！
」
哥姐們誰都清楚，去當兵也同樣曾是他們的夢想，但他們已經懂事了，他們知道、感受到家庭出身像一把劍，刺向他們一劍，就猶如刺在姥姥父母心上百劍、萬劍。因此，都乖乖的避開這個問題，經過自己心靈多次碰撞痛苦，自己就把它消化掉了或深深埋藏心底，絕不會像我和三兄一樣不諳世事，向父母提出一些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使他們飽受煎熬。

母親不忍拒絕他們這個最小的兒子,看他象頭小鹿東奔西闖，因為出身問題，被重創而始終不屈服。母親決定試一試。

母親先打預防針，兩可的對他說：「我到學校找老師了解一下情況，如果有可能就滿足你的願望，但是如果名額有限，或年齡卡的很死，那就沒有希望，所以你現在別想得太好。」

母親真是費了很大的勁，她托人找到招兵辦，最后把事情說到這種程度，即：不管什么欠缺，比如年齡、體檢不合格等都可以通融、網開一面，甚至有劣跡也能通融，就恰恰這個家庭成份不能通融，即使其它方面再優秀也沒有考慮的余地。招兵辦是帶命令來的：剝削階級家庭出身的子女一概不要。這鐵板一塊不可改變的歧視，使母親最終絕望。

母親不忍面對三兄充滿希望的眼神而啟齒告訴他結果，母親想盡一切辦法側面削減他的熱情，使他一點點降溫。

三兄滿懷希望恨不得一天催八次、問八次。他認為看在父母面上豈能不成。但最后還是不得已告訴他那個不可逆轉的事實……
 
三兄沒當上兵仿佛一切希望都破滅了，他知道自己永遠也走不進那個行列，他絕望、憎恨這個出身、這個成份。我也同樣深深的有着因出身而感受到的悲哀和不幸，也有着對父母、對這個家庭的講不清楚的莫名的艾怨。

面對家庭中發生的這一切，我一次又一次的感到那個「階級」猶如天海一線的大洋，永遠也望不到頭。我們的腳下沒有路啊！

三兄的成長成了父母親的一塊心病。他破罐破摔的心態和反叛越來越明顯，使父母大傷腦筋。他同那個時代的潮流越發合拍甚至更加偏激，他拒絕完成母親布置下來的家庭作業，頂撞父母認為「讀書無用」。一時間他像脫韁的野馬，他和越聚越多的伙伴到處串聯。母親坐立不安，生怕他惹出事來。

一天，三兄滿頭大汗跑回家吃飯，哥哥斥責他在外面惹是生非，讓他解散他的「隊伍」。他們說着說着，不知怎么扯到了漢奸日本鬼子的話題上，三兄說：「我扮什么像什么，演日本人更像。」

不知誰玩笑了一句：「當年日本鬼子撤退時留下不少孩子，沒准你就是。」

三兄朝母親問道：「媽，是嗎？」母親正在寫教案，根本沒聽清我們几個在說什么，就隨口應了一聲：「嗯。」

這一「嗯」不要緊，三兄立刻變了臉色，他放下飯碗說道：「怪不得你們處處看我不順眼，原來我們根本不是一家人……」說着眼淚就流下來了。

「我也不喜歡你們這個家，都是‘黑五類’!我的母親在哪兒？我要找我自己的家……」

大家都傻了，姥姥聞聲進屋：「怎么好說這種話，這種玩笑也好開的？」

三兄似乎從姥姥的話中又得到某種證實，更加傷心，認定自己就是日本人留下的孩子痛哭不已。

待母親明白原委，哭笑不得：「你就是媽媽的孩子，怎么相信一句玩笑呢？！」但這句話已經蒼白無力了。三兄的精神好像崩潰一般，死活認定自己的身世。

這下闖了大禍，我們都悄悄退下，側耳傾聽大人們的勸說。

父親以曆史事實否定他的看法，說：「當年日本人戰敗投降后，能撤走的撤回去了，走不了的便都集體自殺，包括一些婦女兒童。說是集體自殺，其實也是強迫的，他們事先挖好大坑，把大人孩子趕進去，然后引爆炸彈。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你知道的，他們不允許有日本人留在這塊土地上……」三兄還是哭，他已經聽不進這些話了。

母親又接着說：「日本人一九四五年戰敗投降，你是五十年代出生，你怎么會是他們留下的呢，年份也不對，你想想，看這怎麽可能呢？……」

三兄依舊不能平靜，憂傷的面容顯示內心的巨大痛苦和不信任。

母親着急的眼神，忽然掠過一絲微笑，母親突然朝我們叫道：「你們都過來！」

我們走出房間，母親說：「伸出你們的右手。」 我們都把手伸出來，母親指着我們右手的無名指對三兄說：「你們兄妹六人這個手指的指骨都非常軟，會大弧度彎曲，別的手指卻都是挺直的。你們都是親兄弟姐妹，你們的手和媽媽的手一樣。」我們几人驚訝的比起手來，果然几只手一模一樣，三兄再也沒了疑心，掛着淚珠的臉不好意思的笑了。

父親卻表情凝重的說：「姥姥和爸媽艱辛的撫養帶大你們兄妹六人，這份恩情你們要銘記在心，作為父母我們要為你們的一生負責任，盡可能的為你們創造良好的成長環境。但是有些事情確實不能盡人意，但那不是我們的力量能夠左右的，我不說你們也知道，由於家庭出身問題，影響了你們，這是爸媽最難過的事情，對你們最歉疚的事情。說是世上萬事由人，卻多有由不得人的事情.。不要在學校因為成份問題受壓就和家里離心離德甚至憎恨父母，這都是不對、不公平的……。」

我低下頭來、感到臉上熱熱的。

父親繼續說：「我們盡最大努力給你們提供良好的學習條件，學校缺課我們在家補，希望你們努力學習。」

母親說：「你們六兄妹，要互敬互助，我們不能跟你們一輩子，你們每一個人都將走自己的路。你們這一輩人會經曆很多的事情、或許會經曆各種磨難，珍惜現在全家相聚的日子。……」

我記得他們非常低調，象都預感到要發生什麽事情一樣憂心忡忡，使這種勸慰充滿了凝重的氣氛。

從那以后三兄偃旗息鼓，把那個永遠不能企及的妄想葬入心底。不久，他也循着那個時代唯一的活路，當知青到農村插隊去了，他默默離開了這個家庭。△（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