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國在山河破──「高速增長」背後隱藏的祕密
 
鄭義
 
2002年6月29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

「開始起跳的超級老虎」

  近年來,至少在中文媒體上,「二十一世紀是中國的世紀」似乎已經成爲唾手可得的現實。這種使中國人熱血沸騰的預言,不完全是「出口轉內銷」式的炒作。從八十年代初啓動的經濟改革,在西方激起了一波又一波「中國熱」,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當屬1993年5月10日美國《時代》週刊發表的《中國:下一個世界強權》。這是在一個總標題下的十四篇文章。《時代》週刊總編熱情洋溢地寫道:艾默生曾稱中國爲木乃伊與紀念碑,而今天,「這一古蹟正顯示出震撼世界的活力」。可以說,20世紀最後的十多年間,中國崛起的論調席捲世界。在這隻「開始起跳的超級老虎」(德國《趨勢》雜誌)面前,許多對民主政治和自由市場保持堅定信念的人士大惑不解,緘口難言。

  中國官方經濟學界當然更是一片樂觀。權威的「中國科學院國情分析研究小組」發表預測報告稱:2020到2030年,中國經濟總量將達到世界第一;2040到2050年,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將達到目前發達國家水平;二十一世紀末,人均國民生產總值和人均社會發展水平達到當時發達國家水平,即「趕上西方」。報告的作者們以堅定而豪邁的口吻宣告:「二十一世紀將是中國興起和騰飛的世紀。」

  只有少數研究者指出:中國目前所表現出來的是一種「虛假的繁榮」。

二十一世紀果真是「中國的世紀」嗎?

  我們現在只討論一個常識:能源、資源與環境容量可否支撐得起一個「中國的世紀」?

  根據中國科學院上述預測,2050年中國的國民生產總值爲89萬億,是1990年的50倍。一個難以逾越的障礙是:資源不足。已有權威人士證實:在1949年中共建政以後的四十多年時間內,國民生產總值(GNP)增長了10餘倍,而礦產資源消耗量卻增長了40餘倍。在這種舉世無雙的高消耗、低產出經濟模式下,假設國民生產總值(GNP)再增長50倍,就必須消耗資源200倍──這個賬還有必要繼續往下算嗎?

「強國夢」之破滅

  中國科學院的學者們當然不會不了解「高消耗低產出」這一中國經濟之癌,他們的全部預測建立在「中國必須建立一個資源低耗型的國民經濟體系」之上。這當然不是一個事實,而像是一道命令。這當然是一個極好的命令,問題在於:是誰,用什麼辦法能使中國執行這個命令?如果這個命令不被執行,發動機裏灌不進那麼多油,中國就只好遙望着那個據說必定屬於它的新世紀而扼腕興嘆。資源是持續發展之前提。灌滿了油,也許你可以命令中國駛往輝煌的新世紀,但要是沒有油呢?

  再退一步講,即便發生某種奇蹟,中國真的建立了資源低耗型經濟,但中國,甚至全球資源能否支持中國這樣一個世界大國經濟規模再增長50倍,還是一個需要討論的問題。最深刻的悲劇可能在於:當中國進行了長達近半個世紀之久的制度「試驗」之後,才驚駭地發現本國資源已接近枯竭。同時,由於全球經濟總規模的擴大,世界資源總量已所剩無幾。據「世界觀察」環保組織公佈的《1998年世界現狀》報告指出,「如不改變目前的發展模式,全球的土地及水資源將不敷中國對穀物之需求,石油資源也不夠用。」「中國的例子顯示,這個世界無法依照目前的發展腳步繼續走下去了。」

  再來談談中國日趨緊迫的環境容量和超高速增長的污染。有中國學者證實:「從五十年代初到八十年代中期的三十多年中,社會總產值增加了15倍……向大氣中排放的污染物增加了100多倍。也就是說社會總產值增長1倍,污染量就要增加6~7倍」。(注1)按此比例算下來,中國經濟總量如果再增長50倍,污染就要增長300倍。就算是污染率隨經濟發展而減輕,GNP增長50倍污染量僅增長100倍,那個中國也絕不是人類可以存活的國度。或者,奇蹟般地趕上「高科技」列車,經濟結構轉型,就算污染再增加10倍,──據中國經濟學家估算,「按照目前每億美圓產值平均污染破壞環境的比率計算,全世界總產值再增長不到1倍或者再延續不到五十年,就會使地球環境不再適宜人類生存。即使採取目前各國提出的一些措施,也不能按老軌道再持續增長2倍的產值了。」(注2)

  關於二十一世紀的預測,應當主要是關於資源總量與生態容量的預測。尤其是對於中國。

  簡化地說,如果超過了幾個主要的生態指針──森林覆蓋率警戒線20%、人均淡水資源警戒線1000立方米、人均耕地面積警戒線0.8畝等,這個生態系統便可視爲突破了生態環境容量,超載運行,趨於崩潰。這正是目前中國所面臨的噩夢。

中國將永無出頭之日

  直接了當地說,中國的當務之急並非討論如何「趕超」,如何實現「強國夢」,而是如何挽救「球籍」。

  請讀者耐心跟我一起研究一下幾組經濟數字。

  中國官方經濟學界經常誇耀的數字有兩個: GNP名列世界第七,GNP增長速度世界第一。

  可以做幾點評論:第一、這無非是說,世界人口第1、國土面積第3、礦產資源第3的國家,總產值不過名列第7,比意大利小,比巴西大;第二、如果扣除超高投入的資源、環境成本,實際居於世界後列;第三、這種所謂「綜合國力」指針,與人民福祉無關,而僅能滿足統治者的霸權慾望和民衆的大國心態。第四、中國增長速度存在統計上的誇大;第五、中國高投入、高消耗、高污染、低產出式的高速增長得不償失,除了維持就業,以換取政權合法性之外,實爲中國經濟之痼疾。在內部,控制速度一直是歷屆政府的努力目標,對外宣傳時才變成自我炫耀的成就。

  令人絕望的數字卻很關鍵:

  中國在世界經濟總量中所佔比例遞減。200年前大清帝國極盛時期(1800年),中國的生產品佔全球總量的33%,歐洲佔28%,美國只佔0.8%;100年前清朝崩潰前夕(1900年),中國佔全球生產總量的6.2%;在經歷了二戰內戰韓戰連續破壞之後,中共建政之初的1955年,國民生產總值尚佔世界總數4.7%;至「改革開放」近二十年之後的1997年,中國佔全球國民生產總量的比例跌至3.5%。以「世界第一」的增長速度幹了半個世紀的社會主義,生產總值佔全球比例不升反降,更遠不及衰敗的晚清。(注3)這一組數字傳遞的信息是:「趕超」半世紀,同先進國家和世界平均水平的差距不僅沒有縮小,反而越拉越大。這是因爲,中國經濟效益極差,無論是與世界橫比,還是與不同時期的中國自比,無論實物、資金、還是勞動力等各方面,投入產出效益都不好,甚至越來越差。

  中國人均財富居於世界後列。中國人均所得爲世界第81名,即使以購買力計算,也只佔到第65名,比拉脫維亞少,牙買加多。用聯合國「人發展指針」綜合比較,中國落後到107名,在阿爾巴尼亞之後。(注4)據世界銀行的研究,在全球參加評估的120個國家中,中國人均國民生產總值位於第96位;教育經費和第三產業產值佔GNP比例分別爲102位和113位。(注5)按照世界銀行1995年推出的一種衡量國家財富的新計算法(即把自然資源貨幣化並列入財富總量),中國的人均財富僅名列世界第162,爲世界人均水平的1/13。(注6)前兩組數字說明,中國人是當今世界的窮人;後一組數字是說,由於資源奇缺,中國人未來可能更窮。

  ──把以上所有數字綜合起來,大致可歸結爲如下三句話:

  中國是一個處於世界後列的貧窮大國,是一個資源極度匱乏因而後勁嚴重不足的貧窮大國;經過長達半世紀的「高速」「趕超」,中國和自己所曾達到過的水平,和世界先進國家的距離越拉越遠;如果再考慮到人口、資源、科技、教育等等因素,中國將永無出頭之日。

  至於洋溢於中國官方媒體上的「樂觀」,有經濟學家如此解釋:「少數經濟學家與權力資本和外國資本結合,獲得了特殊地位,在中國「繁榮」(不管是真繁榮還是假繁榮)時可以分享大份額,在危機發生時卻不必分擔成本。他們樂觀得很,並且爲中國人民描繪了這樣一幅玫瑰色的圖案:增長速度就是一切,經濟發展可以自動解決一切社會矛盾……(注7)

超載的極限

  二十世紀着名的經濟學家海耶克曾談到,他得到的一個重要教訓是:忽視了「時間因素」。他認爲,學術界對於「時間」領會遲鈍,遠不像政客、運動員和演員那樣深知「適當的時機就是一切」。他在很多經濟學着作中都試圖引入時間的因素,但在一般經濟學着作中,時間的關鍵作用──事情將在何時發生?在因果之間可能有多長的時間?──卻完全被忽略了。

  這同樣是我們中國人將深感痛切的教訓。

  我們都知道許多事情可能會發生,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可能出現,一個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時代可能到來……等等。但是忽視了時間:事情將在何時發生?我們還有多長時間?當夢想成爲現實之際,我們還剩下什麼?以沉船爲例:到全體乘客可以投票表決並決議立即搶修之際,我們還剩下多少船板?

  挽救中國生態崩潰之關鍵同樣是時間:在國土承載力耗盡之前,我們能否扭轉資源與環境容量急速枯竭的大趨勢?

  從資源超載角度來看,中國國土承載力最大極限大約爲15~16億人,沒有官員或學者提出更高上限。距離這一經濟—生態總崩潰的臨界點,人口是2~3億,按目前人口增長趨勢,時間大約是十五年。就限制人口增長而言,中國政府當局已採取了世界上最嚴厲的政策,今後怕已無能爲力了。

  從污染超載角度,美國派駐北京的環保官員估算,如果中國從1996年開始投注鉅資,在2004年前必須緊急投入3萬億美園,才能徹底解決環保問題。(注8)這個數字大約相當於中共建政之後前四十年財政收入之總和的7~8倍。如果分十年投入,每年需投入3千億美園,約等於20世紀末中國政府每年財政收入的2倍以上。中國專家似未進行這種全國性估算,但對局部地區研究所得出的結論與上述估算大致相當。──這種規模的投入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再考慮到每年國有資產加速外流,事情就更令人絕望。這也是在說時間──可能來不及了。

  我們甚至無須去討論二十一世紀是否是「中國的世紀」,那是一種奢侈。我們可以把期望值降到最低:二十一世紀中國有沒有水喝?

中國無水可喝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