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二十二歲──倒在長安街血泊中的女孩 (圖)
 
張明
 
2002年6月7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寫下這個標題,我的心隱隱作痛。13年前,一位美麗的女孩倒在長安街的血泊中。她生命之鐘永遠靜止在22歲那一刻。13年來,我試圖忘記那痛苦的一幕。我甚至欺騙自己:那位美麗的女孩只是我臆想的人物,她從來沒有存在過。

  但是,每當我面對她未老先衰的父親和因思女而哭瞎了一雙眼睛的母親,我又無法再欺騙自己,因爲他們確實有一位美麗的女兒,她的名字叫夏之蕾。

  夏之蕾是我中學時的同學。我們在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她後來考上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學。我們天南海北各處一方,但是仍然保持頻繁的書信往來,直到13年前那場席捲全國的運動爆發。

  運動爆發後,我們都深深地捲入其中,並先後到了北京。我們曾在北京見過一面。5月28日,我離京回西安。回到西安後,我總是心神不定,到底擔心什幺,卻又不清楚。6月3日晚,我做了個可怕的夢:

  不祥的惡夢

  我被一陣狂風捲到半空,摔到一座十分荒涼的孤島上。血紅血紅的海水咆哮着卷向孤島。浪頭上千百條毒蛇的頭高高地昂起,吐出的黑氣彌滿了天空,遮住了太陽的光芒。我只覺得恐懼。我想逃離孤島,卻沒有一點力氣。

  「阿明──,我──走──啦──!」我突然聽到半空中有個聲音悽婉地呼喚着。我艱難地抬起頭,只見雲霧中一面巨大的銅鏡半隱半現。鏡面上隱約可見一座秀麗的山峯,如一位美麗的仙子隱藏在輕紗般的雲霧裏。銅鏡下端鐫刻着隸體「寶光鏡」三個大字。一位身着潔白衣裙的仙女從鏡中飄然而下。我看清仙女正是我日夜思念的之蕾。

  「之蕾──」我顧不上海浪的咆哮,也不管毒蛇噴出的毒霧阻撓,拼命向之蕾跑去。但她總如一方幻影,在我眼前飄呀飄,就是可望而不可及。

  「之──蕾──」我大喊一聲,將自己從夢中驚醒,再也睡不着了,看看手錶,剛剛凌晨3點。半個小時後,有人從北京打來電話,說部隊剛剛進駐廣場,據說死了不少人。我的心「咯登」一下,拿出之蕾的照片。照片好象剛剛流過淚,溼漉漉的。

  不信朋友送來的是她的遺物

  我本來想立即到北京探聽詳情。但當時的情況不允許我那樣做。我給她家和學校各發了封加急電報,也沒有迴音。我在不安中度過了漫長的一週。6月12日,西安的大逮捕也開始了。我被列入逮捕名單。第2天,我帶着女友逃出了恐怖籠罩的城市。

  1989年12底,因女友在逃亡途中生病,我不得不護送她回西安。幾天後,之蕾的同學幾經周折找到我,帶給我之蕾去世的噩耗。

  「阿明,我受夏之蕾臨終之託,將幾件遺物轉交給你。幾個多月來我南下北上,找得你好苦,現在總算可以告慰她的在天之靈了。」

  臨終?遺物?誰臨終?誰的遺物?我只覺得一股熱血衝上腦門,眼前變得昏暗起來。我抓住來人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吼道:

  「你他媽的胡說什幺?」

  「阿明,你冷靜點。」他掙脫我的手,「夏之蕾已於6月4日凌晨爲民主獻身了!」

  「獻身了?之蕾獻身了?不!你他媽不要開這樣的玩笑!」我揮舞着拳頭,恨不得將全世界砸爛。

  「阿明,不要這樣!你以爲全世界只有你一個人爲她痛苦嗎?」來人的喝斥使我冷靜下來。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會因我的痛苦而改變。其實,當時之蕾已向我道別了,只是仙凡相隔,我不明白而已。之蕾真的走了:我少年時的朋友,那美麗、活潑的女孩,帶着她的微笑走了。她走了,屋子裏的溫暖也跟着她走了。我凍得渾身直哆嗦。我喉嚨間哽咽着什幺東西。我想痛痛快快地哭,卻哭不出來。我狠狠一拳砸在猙獰的牆上,鮮血汩汩地從傷口流了出來,但我不覺得疼。

  「給我講講當時的情況,講講最後的之蕾。」我直怔怔地望着窗外,希望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子彈奪走夏之蕾的生命

  6月3日晚,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我們已得知戒嚴部隊將強行進駐廣場,但誰都不會想到慘禍即將發生。大約10點左右吧,戒嚴部隊和北京市政府連續發佈緊接通告,警告學生立即撤出廣場,並揚言部隊將採取非常措施進駐廣場。說真的,當時我們都很緊張,也很害怕,但是沒有廣場指揮部的命令,誰也不敢亂動。聽說指揮部已派人同部隊談判了,情況可能不會太糟。

  半個多小時後,廣場的所有燈光突然全部熄滅。停電了?突然陷入一團漆黑中,雖然引起一陣騷動,但秩序並沒有大亂,各校的同學已聚集在一塊,隨時準備撤退。20來分鐘後,電燈重新亮了。我們被黑壓壓的、全副武裝的戒嚴部隊包圍。密集的槍聲似鞭炮在四周炸響。

  指揮部的高音喇叭成了啞吧。同學們互相挽着手臂,隨着混亂的人羣往外撤退。當我們行至東單時,之蕾突然踉蹌着倒在地上。

  「夏之蕾,你怎幺啦!」我們七手八腳扶起她。

  「快!快找個地方息息。我好象中彈了。」她捂着胸脯,鮮血從她的指縫中湧出,染紅的她潔白的衣襟。幾位女同學脫下她的襯衣,發現左乳下中了一槍,血仍在往外湧。見此情景,我們都嚇傻了。有幾個女同學甚至嚇哭了。當時太亂了,如果及時送醫院,可能就不會有事了。但是,除了抬着已經昏迷的夏之蕾無助地向前走,我們束手無策。整個城市籠罩在火光中。槍聲比過年時燃放的鞭炮還密集。坦克和裝甲車在大街上轟隆隆地駛過。那陣勢我只在電影裏見過。傳來的消息說,廣場死了很多人,已血流成河。共和國鐵軍的武威,我算第一次真正領略了。

  幾分鐘後,夏之蕾從昏迷中清醒過來,見我們都悲慼地看着她,她慘白的臉上擠出一絲悽楚的微笑:

  「同學們!不要這樣看着我。夏之蕾本來就是夏天的花蕾嘛。我的花季結束了,大家不要悲傷嘛!」她說得很吃力。我們想制止她,但我們每個人心裏都清楚,上帝派來接她的天使正在門口等她,她的時間不多了。後來,她委託我將身邊的幾樣東西轉交給你。她說,如果留給家人的話,怕他們太傷心了,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就這樣,她在我們壓抑而悲憤的哭聲中離開了這個十分留戀的世界。

  13年來,我一直生活在半夢半醒之中。我不相信美麗的夏之蕾已經離我而去。總有一天,我們會再次相逢。只是,相逢的地點是在另一個世界。

(2002年5月25日)

(博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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