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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耀潔:河南艾滋病已無空白點

昊晨光

【人民報消息因為非法採血,河南成為中國的艾滋病大省。75歲的高耀潔為同胞面臨死神威脅奔走呼號數年。這使她成為本年度全球唯一一個世界衛生大會「JonathanManm」獎的獲得者。

高耀潔: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

  高耀潔知道:有人不希望世界知道河南艾滋病已經進入高發期的慘烈現實。她說,我還要孤軍奮戰下去。

  艾滋、艾滋、艾滋。高耀潔的家,如同一個「防艾」展覽館。

  角落裡,堆滿了她自編自印的艾滋病宣傳單,上面的標題很敏感,什麼「避孕套能阻止艾滋病病毒嗎?」什麼「游泳能傳艾滋病嗎?」書櫃中,陳列著她編寫的《性病、艾滋病預防》等書籍,她說這書已經送出了幾千冊。

  牆上,是她走入河南艾滋重災區——比如新蔡縣和上蔡縣,與灘」露的合影。她滿臉的皺紋與孩子們稚嫩而憂鬱的面孔,勾勒出一副讓人心痛的畫面。而「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這副掛在她家客廳正中的對聯,則是高耀潔目前生活的最真實寫照。

  一縷微弱的晨光打在高耀潔的臉上。聽說記者來採訪,她清早5點就起床了。她說她有很多話要找人傾訴。

  這位75歲的河南老太,致力艾滋病民間防治宣傳已有5年。她的足跡幾乎遍及河南各艾滋病高發地區,編寫發「防艾」材料數十萬份,為此個人出資10多萬元。而她與她的老伴,卻生活在冬天連暖氣都用不上的簡易樓裡。家中桌椅家具上的漆已然脫落,只能從斑駁的痕跡中。辨別出當年的紅色。

為表彰她在防治艾滋病方面的突出貢獻,世界衛生大會將2001年度「JonathanManm」獎授予高耀潔。每年評選一次,在全球範圍內僅有一個名額。5月29日-6月1日,這次頒獎大會將在美國華盛頓舉行。

4月8日,高耀潔通過網絡獲悉這一喜訊。當天,122個祝賀電話打進了她清貧的家。


「誰說我不想去領獎?」

新聞周刊:獲悉得獎之後,您的第一感覺是什麼?

高耀潔:我只有一種預感,可能去不了美國領獎。

新聞周刊:為什麼?

高耀潔:上面的阻力大。我的領導,上到河南衛生廳,下到我退休前所在的河南中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一直不贊成我對河南艾滋病的防治和宣傳。

新聞周刊:領獎真的遇到了很大阻力?

高耀潔:對。5月8日上午,河南中醫學院一位黨委副書記找到我,開門見山地對我說:「高老師,我看這個獎還是不要去領了。小布什上臺以後,中美關係一直不穩定,加上前幾天的撞機事件,局勢更緊張。而且,世界衛生組織的反華傾向比較嚴重,我們怕您被他們利用了。」聽到這話,我很惱火,一次國際學術會議和中美關係有什麼必然聯繫?但我知道,這種事情我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就說:「既然領導這麼決定,那不去就不去了。」

第二天,我到省婦聯去領稿費——稿費是我用於補貼艾滋病投人的主要經濟來源。婦聯的同志得知這一消息後,告訴我:「去與不去,不是個人的事情,你必須和省裡打招呼。」

幾天之後,河南省一位副省長對此表了態:「我們共產黨最講人權。我認為:高教授去領獎,利大於弊。」

新聞周刊:事情出現了轉機?

高樨潔:根本沒有。雖然省領導支持我出國領獎,可辦手續的時候,又受到了單位的阻撓。出國證明需要一個我的檔案所在地——第一附屬醫院的公章,但到了5月15日,這個章還沒蓋下來。


山殯:河南新蔡縣多人被艾滋病奪去性命。

  5月16日晚,河南中醫學院統戰部部長和我們醫院院長一起來到我家。他們催促我表態:「高老師,您就說您不想去領獎。」我說:「這個態我不能表!誰說我不願意去領獎?我知道你們的意思,你們不想給河南丟面子。如果我一去領獎,全世界就都會知道河南的艾滋病情況很嚴重了,某些人會為此擔責任,他們平坦的仕途就會受到阻礙。」

  他們一再勸說,但我一直堅持自己的觀點:「如果你們不同意我去,那我就不去;但讓我自己說不去,絕對不行。」

  新聞周刊:如果這次領獎之路沒有成行的話,會有什麼損失?

  高耀潔:如果能去,可以獲得國外的一些資金支持,錢對於河南的艾滋病人來說太重要了。

  新聞周刊:那您估計您還能出國嗎?

  高耀潔:現在不好說。他們告訴我再等幾天。但我最後的期限是5月24日晚。因為美國駐華使館通知我:5月25日上午10點必須到使館科技處領簽證。如果我趕不上5月24日由鄭州到北京的火車,這件事也就不成了。

阻力!阻力!阻力!

  新聞周刊:真沒想到,去領一次獎都那麼不容易,那您在5年的工作中受到的阻力恐怕難以想象。

  高耀潔:我自費搞「防艾」宣傳活動,自費給病人送藥、寄錢,幾年來10多萬付出去了。沒花政府一分錢。我圖什麼?可就算這樣,一些領導卻說我是瞎折騰,我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多了。

  1999年,我被評為國家教育部評為關心下一代先進個人。但不知什麼原因,我沒能去北京領獎,內部消息告訴我,是怕我到北京見了中央領導談河南的艾滋病情況。而單位也沒有落實我的獎勵措施。

  1999午12月1日中午,鄭州電視臺請我現場做了「防艾常識」講座。當天下午,某位領導一共找了我四次。她說得很好聽:「這是為了愛護你,艾滋病不是啥好病。廳(指河南省衛生廳)裡說了,河南至今沒有發現一例艾滋病人。」而在當時,我兜裡有張紙條,上而有12個艾滋病人的姓名和地址。

  2000年8月,《新聞周刊》到我這裏採訪,並對河南的艾滋病狀況進行了調查。報導反響很大。某領導看到周刊後怒道:「高耀潔擅自向記者提供有關艾滋病疫情的資料,影響河南形象!以後不准她再接受記者採訪。」l1月15日,這位領導再次警告我:「今後不能再見任何記者,不能再談艾滋病。」

  2000年11月19日,河南衛生廳一位處長到我家來辦事,進門就跟我說:「你見了衛生廳的人,千萬不要說我來過。」我和他談起艾滋病的嚴重性,他連連搖手:「不敢說,不敢說……」還有人告訴我:「你家的電話已經被監控了」;我的一些朋友不敢再向我接觸,因為領導「特別關照」了他們……

  新聞周刊:剛才聽您所說的壓力,大多來自官方。為什麼他們會對您如此反感?

  高耀潔:因為怕我的宣傳斷了他們的升官之路。這在我和性病遊醫鬥爭時已經有了徵兆。1998年,我揭開了河南街頭性病遊醫的老底之後,河南省衛生部門的有關領導就受到了時任省長的馬忠臣的嚴厲批評。相比之下,艾滋病的危害肯定要比性病遊醫厲害得多,會死很多人的!所以一旦真實情況傳播出去,有關人員還能不負責任嗎?

  不過現在,有些人又開始拉攏我。他們可能意識到,我跟新聞媒體接觸的比較多,強行壓製造成的壞影響更大。他們對我說,你可以搞宣傳,搞調查,我們還可以對你進行支持,但調查結果不能向外公布。就在今年5月中旬,一位領導還來過我家,請我去泰國考察。我非常生氣地拒絕了:「有考察的錢,還不如給灘」露?買幾個饅頭!「

  新聞周刊:除了來自官方的阻力之外,您在工作中還遇到什麼因難?

  高耀潔:社會對艾滋病人不理解。人們認為:這病是「臟病」。所以,在我募集「防艾」資金的時候非常困難。我是婦科大夫,現在還給一些人出診。治好了人家的病,他們會來感謝我。一次,一位很有錢的電廠廠長來到我家裡,說:「高大夫,冬天來了,我送您一件皮衣吧!」我說:「你還是給灘」露捐上幾百塊錢吧!」他當場拒絕,以後也再不提這事兒。從今年三月到現在,我一共才募集了2000元錢,杯水車薪呀!

  其實,中原地區人感艾滋病,大都不是因為性亂,而是賣血。不久前,我獲取了一個很有研究價值的信息——夫妻一方因為賣血染上艾滋病死去,另一方兩三年後抽血化驗,艾滋病病毒抗體仍然為陰性,且人員健康狀況良好。由此說明,在我接觸的艾滋病人中,性傳播的方式還是很少見的。如果這個研究結果確實成立,能為不少艾滋病人正名。

 幽地界:艾滋病沒空白點

  新聞周刊:與過去相比,2000年河南艾滋病整體情況有何變化?

  高耀潔:2000年和2001年。應該是河南艾滋病的高發時期。因為由於輸血傳播而感艾滋病毒的人,病毒潛伏期是5年左右,而河南地下採血盛行於1995—1996年。今年3月——4月。我到魏氏縣水坡鄉水黃村調查。當地人告訴我,從去年中秋到今年3月,一個村因艾滋病死了47人。今年3月15日——4月7日,僅僅23天,又死了3人,平均每週一個。艾滋病人死了,留下的不僅是一座座新墳。還有他們的孩子。有些人家父母雙亡,一批艾滋病孤兒無依無靠,慘不忍睹。

  新聞周刊:目前河南艾滋病高發區是哪裏?

  高耀潔:上蔡縣是很著名的,大約有上千篇報導,但新蔡縣更嚴重。除此之外,還有周口、南陽、信陽、開封、商丘、漯河、許昌、平頂山……包括黃河以北的鶴壁。總之,河南地界,恐怕已經沒有艾滋病空白點了。

  我說這些,決不是信口雌黃。我這裏有各個地方的艾滋病人的來信,一共3000多封,我接到的咨詢電話則是信的10倍。

  新聞周刊:目前河南省的艾滋病人及艾滋病病毒攜帶者總數有多少?

  高耀潔:不好估計。但僅在上蔡一個縣,就不下10000人。這是縣裡自己承認的。

  新聞周刊:目前河南的賣血現象是否得到了控制?

  高耀潔:有很大程度的控制,但沒有完全杜絕。不久前我去杞縣調查,一位姓徐的男子就是被抽血活活抽死的,3天抽了18000cc。他的兒子今年才兩歲,我拿著徐的照片問孩子:這是誰?「叔叔、伯伯,」孩子就是認不出爸爸。當孩子的母親在一邊痛哭時,那裏的血頭卻說:「現在抓的緊了,要不然我還幹。」

何時不再孤軍奮戰

  新聞周刊:去年《新聞周刊》對您進行專訪時,曾以《高耀潔:與滋病孤軍奮戰》為題發表文章,來形容您「防艾」的勢單力薄。近一年過去了,這種情況是否有所改觀?

  高耀潔:很遺憾,基本上沒有。目前,與我志向相同並有所聯繫的人,只有湖北武漢的桂希恩教授。但我們距離太遠,很難互相支持。

  另外,還有一些人想和我合作,但目的不純。有人想通過我騙錢,說咱們聯合推銷藥物吧,這藥可以根治艾滋病!還有人想撈名譽,建議一起搞個什麼旃遙漚喲欽卟煞茫行U餿夢以趺唇郵埽?p>  新聞周刊:但您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想沒想過借助集體的力量?

  高耀潔:我個人尚且受到這麼大的阻力,怎麼搞團體?如果真成立了什麼協會,一定有人會以「反黨」的名義給我扣帽子。說不定,還會引來牢獄之災。我都70多歲的人了,再也經不住折騰了。

新墳舊鬼:河南艾滋病進入高發期,但仍有人「捂蓋子」。

  我目前的狀況很不好,小女兒因為受我頻頻出頭的牽連,丟掉了河南一家醫院工作,已經和丈夫遠走加拿大。她生我的氣,至今沒有和我聯繫。我的大女兒現在病得很重,可我根本抽不出時間去照顧她,只能把她托付給她姨。現在,我的老伴也有病。

  新聞周刊:既然如此,是什麼力量支持您去面對這項事業?

  高耀潔:你看到牆上的對聯了沒有——但願人皆健,何妨我獨貧。儘管日前我經濟上,在精神都很困頓,但這不會讓我停步。我出身很苦,又一直和社會底層人士接觸,看不得別人受罪。何況,救死扶傷是一個醫生的天職。

  儘管在語氣中流露著堅強與倔強,但說這番話的時候,高耀潔還是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淚水。她沒來得及拭去眼淚,電話鈴再次響起。

  電話來自一個病人家屬。這位家屬是河南省某權力機構的一位官員,高耀潔委託他打聽自己出國領獎的事情能否成行。來電的語氣很沉重:「高老師,『上面』可能不讓您去了」。

  未能領獎將成為高耀潔的遺憾。人的一生能有幾次這樣的機會?何況,今年她已經75歲了。但這位堅強的老太太只嘆了一口氣,擦乾眼淚,就去整理她的資料了。她說:「我要把這些資料印出12萬份,發給那些為艾滋病所困的人。」

高耀潔:中國民間「防艾」第一人

  高耀潔,1926年12月生。河南中醫學院教授,河南中醫學院第一附屬醫院主任醫師。婦產科、腫瘤科專家。河南省第七屆人大代表,九三學社成員。如今致力於艾滋病防治工作,被稱為中國民間「防艾」第一人。

  1996年4月7日,高耀潔第一次接診艾滋病患者。臨死時,患者用枯瘦如柴的手拉著高耀潔說:「高大夫,我就是輸了一次血,咋會沒治呢?我不想死啊!我還有丈夫,還有小小孩……」女患者死後,丈夫在她墳前睡了10天。

  強烈的社會責任感,讓高耀潔從此走上了民間「防艾」之路,雖然歷經坎坷但癡心不改。中央電視臺、《南方週末》、河南《大河報》等近百家媒體對她的事跡進行了報導。2000年8月,在接受《新聞周刊》專訪時,她披露了河南地下採血賣血的黑幕,並指出:河南採血盛行,艾滋病流行的背後是腐敗。

(中國新聞社中國《新聞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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