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與良心——答加人
 
易往崇
 
2001年9月24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加人兄,你的問題雖短,卻是一個大問題,很難答。我平時不怎麼關心時事政治,加上學問、見識、文筆、時間都很有限,所以沒有能力像許多網人那樣,對各種突發事件發表自己的看法。這次的「炸樓事件」,我通過電視、網絡,看了不少報道和評論,本來還是想像以前那樣,作個「啞巴讀者」,沒想到老兄點名提問,這裏就談點個人低見,但願不會太讓你失望。

我雖然愛讀政論文,但自己不會寫。這裏學習一下你的文風,一二三四地開流水帳吧。

一、討論中的「公理」:避免「雞同鴨講」

我是學數學出身的,生平最大愛好是下棋。這兩個領域的共同特點是從一些簡單的公理或規則出發,遵循一定的邏輯思路,或解出難題,或決出勝負。數學家們和棋手們不管立場多麼對立,彼此之間至少在公理和規則上有共識,那是大家對話的基礎。

在社會科學領域,這樣的共識遠遠沒有那麼完善。有時爭論雙方各執一詞,針鋒相對,給旁觀者「雞同鴨講」的感覺。如果仔細分析各自的立場,常常會發現他們從一開始的原始公理就是不同的,大家從互相矛盾的起點出發,經過或完善或荒謬的邏輯推理,得出大相徑庭的結論。

如果雙方是有理性的論敵,也許會努力試圖理清雙方的分歧究竟在哪裏,比如討論的是否同一個問題,在哪些地方是一致的,邏輯推理是否有漏洞等等。更多情況是雙方沒有願望或能力進行這樣的分析,而是各自憑文筆、史料把自己的觀點包裝得更有吸引力,雖然不指望說服對手,但希望能夠影響觀衆。更加低級而又普遍的是質疑對手的動機乃至「階級成份」或者索性開罵了,比如給對手貼上漢奸、愛國賊、弱智、煞筆、畜生之類的標籤。爭論方式越簡單,就越沒有可能達成任何共識,也就越有可能再次出現。我讀網多年,親眼看見許多問題反覆被不同的網友討論,從論點、論據到論證都出現驚人的重複,常常有「怎麼又來了」的感慨。

具體到這次「炸樓事件」,大家的「第一反應」就大不相同。在如此強烈的震撼之下,情緒難免激動,說話都比較衝,罵得也格外難聽。要是沒有電腦屏幕隔着,恐怕早就打出人命了。據我觀察,說壇的網友大致有三種態度:

第一種態度主要是憤怒,強烈譴責恐怖分子,訴諸人的良心。

第二種態度是各打五十板,既譴責恐怖分子,又強調美國政府乃至人民也有責任,訴諸「理性」。

第三種態度是幸災樂禍,儘管也表示了一點對死難者的同情,但更多的是「炸得好、活該」的由衷歡呼。

我讀了幾天網,試圖從爭論雙方截然不同的出發點去理解各自的思路。我自己在感情上認同第一種態度,在理智上認爲第二種說法也不無道理。按照我的理解,老加的問題似乎主要是關於「第三種人們爲什麼這樣想」的,因此這裏對三種態度都說一下我自己的看法和理解,試圖找到合乎邏輯的解釋。對不對不敢說,儘量設身處地而已。

二、從良心出發

事件發生幾天來,我主要的業餘時間都是在電視機和電腦屏幕前度過的。電視從一個頻道轉到另一個頻道,最讓我感動的是前天早晨看到的一則報道。說是墜毀在賓州那架飛機上的一個乘客,利用飛機上的電話給他媽媽和姨媽打了個電話,說飛機被劫持了,他自知性命難保,利用臨死前的最後一點時間,給自己的親人說:「我非常非常愛你們。」

看到這種人間親情的真摯流露,我無法不對恐怖分子們產生由衷的憤怒。不管有什麼崇高、正義、值得誓死捍衛的「偉大目標和理想」,沒有人有權利剝奪無辜平民的生命。你要是願意做「烈士」,行,但請不要拉上無關的他人。這與法律無關,涉及到的是道德底線。胡平在《評鄧》中所說:

我講到道德底線。需要強調的是,在道德底線的問題上,進一步的論證既不可能,也不需要。因爲它直指人心,它直接引起人性的永恆的共鳴。象「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這句話爲什麼被奉爲人類道德的黃金律,就因爲它引起了整個人類不約而同的深刻共鳴。假如你硬要說「我不樂意被人殺,但我就是以殺人爲樂」,我們無法和你再作爭辯。我們只能說你喪盡天良。

正如不少網友反覆指出的那樣,如果你不願意給人陪葬,不願意自己或親朋乘坐的飛機被劫持來用做自殺武器,不願意自己或親朋在上班、觀光時禍從天降,不願意類似的事件發生在北京、上海、深圳或任何你喜歡的國家或城市,你就應該反對、譴責這種屠殺平民百姓的行爲,至少應該有「兔死狐悲」之感,而不應該爲其歡呼,因爲同樣的慘劇完全可能發生在你或你的家人、朋友身上。別問喪鐘爲誰而鳴,它今天也許爲你的「敵人」而鳴,明天就完全可能爲你而鳴。

三、關於「雙重標準」

有網友振振有詞地質問:「你們現在氣憤了,傷心了,美國炸中國使館的時候你們到哪裏去了?難道美國人的命就是命,中國人的命就不是命?」這一問看似有理,但仔細推敲,會發現其中有幾個邏輯漏洞。

首先,提問者並不知道死難者和譴責恐怖分子的人在「美國炸中國使館的時候」的立場,這其中完全可能有不少既反對「炸樓」又反對「炸館」的人。即使按照幸災樂禍者們「親不親,階級分」的立場,死於這次「炸樓事件」的人中也完全可能有你們的「同志」,被埋在大樓廢墟之下的華人裏面,完全可能有當初在網上大罵美國「炸館」的愛國人士,現在他們糊里糊塗讓人弄死了,你們大叫「炸得好」,至少對不起這些曾經和你們並肩戰鬥的「同一條戰壕裏的戰友」。

其次,死難者和譴責者們中間,肯定也有不少人當初並沒有表態反對「炸館」併爲三名中國死難者致哀,但那並不構成他們該死或不該譴責恐怖分子的理由。當初「炸館」,他們也許並不知道,或者知道了卻並不關心,因爲沒有切膚之痛,這當然不夠「悲天憫人」,「正義感」不是十分充足,但這一點也不損害他們在這次「炸樓事件」中的正義立場。好比如果你的鄰居家裏有人被殺了,你抱着「個人自掃門前雪」的立場,沒有前去慰問並譴責兇手;結果過兩天你家裏也有人被殺了,你的鄰居也許也抱着「個人自掃門前雪」的立場,也沒有前來慰問並譴責兇手。你也許不會怪他。但是如果他跑來對你說:「誰叫上回我家人被殺你不聞不問?現在你果然遭了報應。活該!殺得好!」你大概就要大罵他畜生了。

回到「炸樓事件」中來,有人說「美國人命並不比中國人命值錢」,不錯。但同理,中國人命也不比美國人命更值錢。作爲中國人,你可以不爲美國平民的慘遭橫死而同情、痛心、憤怒,但頂多可以漠不關心,而不應該幸災樂禍。

批判別人「雙重標準」的人,自己常常就是雙重標準。打個蹩腳的比方,爲所有弱者的不幸而大聲疾呼的是聖人,只關心自身利益、對他人的痛苦無動於衷的是凡人,見到別人倒霉就特別高興的是小人,我是凡人,因此也就沒有理由要求你做聖人,但那並不構成我可以做小人的理由。同理,你因爲我不是聖人,自己就連凡人也不肯做了,非要做小人,也不怎麼合適。還是那句話,將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如果有人在「炸館事件」中大聲歡呼「炸得好!那三個中國人該死!」會讓你怒髮衝冠的話,你就最好別在這種時候高呼「炸得好!美國人該死(且不說這次的死難者中還有中國人)」。

四、是「壯士」還是「懦夫」?

恐怖分子被某些網友稱之爲「壯士」,不少美國人卻稱他們爲「懦夫」。讓我們撇開此次恐怖活動的法律和道義是非不論,單純站在一個「事不關己」的第三者立場上,看看他們究竟算什麼。

我覺得,是「壯士」還是「懦夫」,得看怎麼比,和慣於「對強者乞憐,向弱者揮刀」的不少中國人相比,這些捨身取義(當然是恐怖分子眼中的「正義」)的人確實有種,算得上是壯士。儘管人們「無利不起早」,恐怖分子能夠「捨身取義」多半是因爲他們有信仰,堅信這樣在「和邪教作鬥爭的聖戰」中犧牲了的可以立即進天堂,但畢竟是放棄了眼前擁有的東西(比如生命),去追求一種理想。在我這樣的凡夫俗子眼裏,確實值得佩服,因爲我自己做不到。不光我,那些成天在網上和人比「愛國吐沫量」的朋友也做不到。

一個最明顯的例子:這次恐怖活動是誰幹的?衆說紛紜,有人說是阿拉伯人乾的,有人說是美國人乾的,可沒有人猜測是中國人乾的,儘管從事後的反應,似乎世界上與美國人最有深仇大恨的就數阿拉伯人和中國人了。爲什麼沒人認爲是中國人乾的?因爲大家都知道中國人沒種,我們的愛國只是口頭上的,一到真要以身殉國的時候,愛國賊們都不知去向了。

從我自己過去十年來對中國人的觀察,大陸人中有和這次的恐怖分子類似膽量的,只有一個盧剛。

和盧剛相比,這些恐怖分子只能算是懦夫。因爲盧剛殺人,是有很明確目標的,殺的都是他的「仇人」(儘管他的界定標準是錯誤的)。這些恐怖分子要是真的那麼有種,應該找美國政府、美國軍隊算帳,有本事就劫持一架空飛機,開着去撞白宮,撞「空軍一號」,炸美軍基地,也算「冤有頭,債有主」,可他們不敢直接挑戰更強者,而是拿比自己更弱的普通老百姓開刀。撞世貿大樓的行爲,更是把來自全世界不同國籍、不同種族、不同膚色、不同政治立場的所有上班族和遊客一勺燴了。好比你被某拳擊好手揍了一頓,拿他沒轍,不敢直接找他算帳,轉身卻把他五歲的女兒拉出來暴打一頓,這實在只能算是「懦夫」,而不能算是「壯士」。

五、「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之類的事情我們不敢幹,搖旗吶喊、爲殺人者辯護的本事倒確實達到了「國際先進水平」。有網友曰:恐怖分子「刀下無冤鬼」。美國不是民主國家嗎?你們的總統不是民選出來的嗎?自然代表了你們的意願。由他領頭制定的外交政策害了我們全世界許多無辜的百姓,由他任總司令的軍隊殺了我們三個同胞,現在有「壯士」替天行道,拿你們這些平日裏開汽車消耗世界大部分能源,還選出個「白癡惡棍總統」胡作非爲的美國老百姓開刀,正是報應不爽。一點沒殺錯,活該!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去年的美國總統大選,有一半成年人沒有投票,投票的人中有一半沒有選布什。因此,如果隨機抓個美國人來殺了,只有四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投了布什的票,殺錯的可能性倒有四分之三。更不用說這次的死難者中還有不少人根本沒有投票權,美國的政策和做法與他們毫不相干。就拿飛機上那對來美國探親的中國老夫妻來說吧,以色列在中東欺負巴勒斯坦人,美國炸中國大使館,與他們有什麼關係?憑什麼要他們陪葬?難道就因爲他們來了美國一趟,所以就該死?莫非邵雲環、許杏虎、朱穎三人的命就比這對中國老夫妻的命更高貴?

正如好幾個網友已經指出的那樣,在恐怖分子眼裏,沒有美國人和中國人的差別,爲達目的,他們可以不擇手段。爲恐怖分子這種行爲辯護甚至叫好,只能說明在這些幸災樂禍者眼裏,仇恨模糊了良知,爲了發泄他們心中對美國的不滿(儘管這種不滿很可能是有充分甚至正當的理由的),不光是美國人的命他們不在乎,中國人的命他們同樣不在乎。和恐怖分子站在一起,只不過揭開了他們蒙在臉上那張愛國面具下面的自私冷酷的真面目。

六、關於「理性的反思」

事件發生後,一些網友立即呼籲進行理性的反思,在譴責恐怖分子行徑的同時,總結美國政府乃至人民在過去行爲的錯誤乃至如今帶來殺身之禍的教訓。說得難聽些,就是弄清楚美國人「咎由自取」的部分。

這幾天,在「憤怒派」和「歡呼派」感性的叫喊中,這種「理性」的呼聲顯得那麼微弱而不合適宜,我也覺得現在還不是「反思」的時候,還是大家都冷靜幾天,等由衷的痛苦和歡樂都淡漠一點以後,再進行這種討論,才有可能得出較爲客觀的結論。

毫無疑問,這種反思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問題在於,反思的目的是什麼?

要說反思與此次事件無關,則沒有必要挑這個時候來發表自己的高見。事實上,關於中東問題,北約轟炸南斯拉夫問題,「炸館」問題,幾年甚至幾十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寫了多少聽着全都言之成理結論卻又針鋒相對的文章。說句難聽話,看得我都不要看了。

因此,這些理性網友在這種時候提出這些問題,顯然是認爲它們與此次事件有關。

可是,反思的前提是要搞清楚這些恐怖分子的身份,以及他們這樣乾的原因。既然迄今爲止沒人宣稱對此事負責,更沒有人透露他們試圖通過這一事件要達到什麼目的,反思就只能是空對空的自說自話,談不上有的放矢。

打個比方,各位網友在罈子裏高談闊論,宏論不斷。回家路上被人暴打一頓,而且告訴你就是因爲不喜歡你的言論。即使是爲了討好打你的人,你也必須首先弄清楚他的立場。是嫌你太左了還是太右了?是覺得你不該叫好還是叫得不夠響亮?只有搞明白了他的立場,你才有可能相應調整自己的態度,否則你就是想「老實改造自己」,也無從下手,因爲如果你會錯了意,只會效果適得其反,招來更大的麻煩。

有鑑於此,我認爲現在還談不上有針對性的反思。當然,各位要是想借題發揮,趁機推銷自己對美國外交政策的看法,自然請便。

七、報復,還是不報復?

事件發生後,美國政府誓言武力報復。據民意調查,大多數美國人贊成政府的立場。

關於報復,有兩層意思,一是「爲死難者報仇雪恨」;二是「以暴制暴」,防止類似事件重演。

第一層意思,相信沒有多少人質疑。儘管世界上也有「別人打你的左臉,你把右臉伸給他」、「寬恕他們吧,他們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之類的大慈大悲、至仁至善之人的規勸,但我們這樣的凡夫俗子多半沒辦法這樣超脫。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該不該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比如死於「炸館事件」的三個中國人的血債,如果真是美國人故意炸死的,自然應該討還。至於現在兩國實力相差懸殊,沒有辦法「伸張正義」,只好暫時或永遠地算了,但仍然不能否認「討還血債」的正義性。同理,這次無辜死了那麼多平民百姓,作爲靠納稅人的錢養着的美國政府和軍隊,當然有責任找出肇事的人和組織,讓其償還血債,以慰死者在天之靈。

因此,人們爭論的主要是第二層意思,即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

能否「以暴制暴」,當然取決於報復的對象和報復的力度。相對而言,阿拉伯人比中國人更爲強悍,他們到處製造血案,甚至「養兒爲了自殺殉教」(有一次,我開車時聽收音機,裏面是對一個巴勒斯坦男人的採訪。他養了兩個兒子,從小就培養他們長大成爲「自殺性爆炸」的好漢,他的大兒子已經這樣死了,他還希望小兒子也這樣做,同時表示如果「組織上需要」,他自己也會義不容辭。聽得我不寒而慄),殺了許多以色列人和美國人。反觀中國人,儘管出了《超限戰》這樣公開鼓吹國家恐怖主義的理論著作,也在網上經常能夠看到「殺倭寇」的豪言壯語,卻迄今沒有看到這樣的實際行動。這裏自然不是鼓勵愛國同胞去搞恐怖活動,只是覺得和阿拉伯人相比,我們中國人「說與做的比例」大到了可笑的程度。基於此,如果有中國人搞恐怖活動,大概不用報復太狠就能「殺一儆百」;對於阿拉伯人,就要更爲難辦一些。

總之,如何減少類似慘劇再現的可能性,是報復,還是寬恕?是「行王道」,還是「行霸道」,是個非常複雜的問題,超出了我的能力所能搞清楚的範疇,我願意看到更多高手在這方面的討論。我個人的傾向,是主張「疏導」,反對「強堵」;主張寬恕和化解民族仇恨,「各退一步海闊天空」。但這純粹是我個人的喜好,究竟哪樣會更管用,我不知道。

八、愛國,還是愛人類?

最後回答老加的問題:「爲什麼有些人,愛國心多,愛人類心少?」

我之所以覺得這個問題難答,是因爲它要求我猜測別人的言論背後的「真實動機」。我一向認爲,嚴肅的政論文寫手,討論別人的文章,應該討論人家拿到桌面上的理由,而不是「深挖活思想,狠鬥(別人)私字一閃念,(在論敵)靈魂深處鬧革命」。遺憾的是,某位「網上高手」最喜歡的政論文寫法,就是去分析被他批判的對手「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想說而沒有說出來的話」,然後批判這些被他自己總結出來的錯誤觀點。我很不喜歡這種文風,因此希望能夠避免這樣做。

但是按照我的理解,老加的問題實際上就是要我「替有些人代言」,分析他們「爲什麼愛國心多,愛人類心少」。爲了回答這個問題,這裏就勉強猜一下別人的想法。首先聲明,僅僅是猜,或者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要是猜得不對,自然是我的錯。

這些「多愛國少愛人類」的人,大致可以分爲兩類。

一類是固然不愛人類,其實也並不愛國。或者說除了自己的一己之私,他們其實什麼都不愛。「愛國」只是他們披上的一張畫皮,是用來打擊異己的棍子。比如這次爲「炸樓」叫好的一些網人,他們對美國的仇恨是真的,原因可以多種多樣(這裏不對這種情緒作任何是非判斷,只是試圖陳述事實),比如沒有拿到來美國的簽證,沒有拿到綠卡,受了美國人的氣;比如眼紅美國的生活水平高於中國,討厭美國人的囂張氣焰。對於這次事故的死難者,他們的心理可能是,你們不是牛逼嗎?不是在華爾街賺大錢嗎?不是一人開一輛車嗎?不是能到世貿大樓東張西望嗎?不是能到美國看望你們的兒女,花園洋房住着,好萊塢大片看着嗎?現在遭了報應了吧?活該!在這種人眼裏,華盛頓國會大樓裏的美國政客,太平洋艦隊航空母艦上的美國士兵,熱情幫助中國留學生的普通美國百姓,以及到美國探望兒女的中國老人,並沒有區別,都讓他們嫉妒,因此現在都讓他們幸災樂禍。但他們知道,這些理由都拿不上臺面,要公開幸災樂禍,需要一些別的理由,這時候他們突然想起了死於「炸館事件」中的邵雲環等人以及那些巴勒斯坦人,於是順手把他們抬了出來,給自己披上一件「俠客」、「公正」的外衣。對這種人,我們可以稱之爲「愛國賊」,除了寫些搞笑帖子諷刺他們外,沒有必要和他們進行理性的探討,因爲他們讓嫉妒帶來的仇恨淹沒了良知。

另一種是「愛國甚於愛人類」的「愛國俠」。他們不相信有什麼普遍存在的、全人類通用的愛,考慮問題的出發點是「基於中華民族(其實往往只是大陸漢族)的一己之私」。他們牢記中國百年積弱、遭人欺凌的奇恥大辱,心中懷有高於一切的「強國夢」,只要爲了自己所愛的祖國能夠成爲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他們可以毫不猶豫地犧牲別國的乃至本國的人民的(只除了自己的)生命。因爲他們認爲美國處心積慮地阻止中國強大起來(美國某些人的做法進一步證實了他們的這種想法),所以他們把美國當作敵人,任何對美國的打擊,不管來自何方,不管是否正當,他們都支持,因爲他們相信這對中國強大的總體戰略有利。他們對美國的仇恨大到了「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倒霉我們就高興」的程度,什麼「兔死狐悲」,什麼「將心比心」,統統要讓位於「強國」這一無需討論、不可質疑的「第一優先」。毫無疑問,他們是絕對贊成「主權高於人權」這一命題的,何況美國人對於「人權高於主權」的宣傳常常是「掛羊頭賣狗肉」,本來就沒有太多誠意。

第二類人是真誠的,但正因爲其真誠,就格外難以被說服。正如我在本文開始時所說的,他們和我們的分歧,是「公理規則」的分歧,大家看問題,用的不是一把尺子。比如我自己信奉「衆生平等」的原則,由此得出了應該取消國家至少是取消國籍、允許自由遷徙的結論。自然,這個理想無論在美國、中國還是在巴勒斯坦都行不通。但不可行是一回事,不應該是另一回事。在這種地方,人們的是非觀常常取決於各自的信念,只能通過理性的討論交換意見,增進了解和理解,不可能達成一致的結論。

「屁股決定腦袋,什麼階級說什麼話」,在這次「炸樓事件」中尤其如此。幾天來,這個罈子裏許多網友都發表了高見,對於我略知底細(比如現在所在的國家,以前的政治傾向等)的網友,我不用看大家的帖子也大致能猜出是什麼看法。我這本來是給老加的跟帖,一不留神卻寫了幾千字。這自然不是什麼政論文,只能算我這幾天看電視、讀網的一點雜亂的想法,但願能夠回答老加的問題。

願死難者的靈魂安息,願類似悲劇不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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