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俄关系:短期伙伴长期对手
 
张锡模
 
2001年8月15日发表
 
【人民报消息】前言

中国国家主席江泽民于七月中旬访问莫斯科,预定签署“中俄睦邻友好条”。这是俄中继今年六月十五日将“上海五国”集团改造成“上海合作组织”之后,对外宣示两国紧密合作的另一项重要举动。

中国与俄罗斯加强合作,形式上是一场政治与外交示威,内里却标志出全球战略格局的转换,亚洲地缘政治板块的重构,俄罗斯国家战略方向的调整,同时的还透露出中俄两国短期关系与长期关系的矛盾。

背景

中俄关系是亚洲安全结构的根本关系之一,同时牵动整个世界权力结构的平衡。一九五○年代,苏联与中国缔结同盟,美国以北约与日美安保同盟相对抗。一九六○年代,苏中大分裂,中国同时与美苏敌对,美苏展开低汤与和平共存。一九七○年代至一九八○年代中期,尼克森的战略纲领主导了大叁角的互动,美国在此一互动中取得主导权,美中与美俄关系的和缓与亲密远胜于俄中关系。这样的格局一直延续到一九九○年代初期。当时,俄罗斯仍以美国作为最重要的伙伴,中国对美采取“韬光养晦”的守势策略,而俄中关系,则处于低调平复的状态。

然而,一九九○中期前后,戏剧性变化出现。一九九叁年至九五年,俄中关系从低汤到“伙伴”。其中,俄对中转向及对美之敌意,源自俄罗斯接受美国协助之改革的失败,尤其是经济改革的失败。俄罗斯引进“美国模式”之改革的破产,使“中国模式”受到更多的青睐。在这个发展过程中,俄经济的持续困境,使其对中军售显得很重要。

俄中关系的改变,在一九九四年九月莫斯科高峰会已告出现。该次俄中联合声明说,双方是“建设性伙伴关系”,共同“反霸权、权力政治、以及敌对性政治军事经济集团的建立”。一九九五年五月俄中高峰会,江泽民宣布俄中“已决定建立与发展战略上迈向廿一世纪的建设性俄中伙伴关系”。自此以后,“战略伙伴关系”的公式便成为双方关系的表述。

在一九九六年至一九九八年间,进入强化俄中“战略伙伴”的阶段。其中,一九九六年四月上海高峰会,建立了中国、俄罗斯、哈萨克、吉尔吉斯与塔吉克等国组成的“上海五国”(Shanghai Five)集团,这是尼克森总统一九七○年代访问北京以来,美俄中大叁角关系的最大地壳变动----尼克森以来的基本战略格局是:美对俄中的关系紧密于俄中双方,美在大叁角中有主导权与议价权。但上海高峰会与“上海五国”集团的结成,标志这个时代已宣告结束。

一九九九年至二○○○年,俄中战略伙伴关系进一步进入江泽民所谓的“发展的新阶段”,并具体地展现在“上海五国”集团的性格转变之上。

亚洲新集体安全体系

上海合作组织”的前身“上海五国”集团,起自一九九六年四月五国领袖在上海的聚会。本质上,这个集团是中国与俄罗斯在中亚地区进行的“战略协作伙伴”,一个中国在形式上尊重俄罗斯在中亚领导权的特殊集团。这一点,从该集团的“四对一” (俄罗斯领导中亚叁国对中国)谈判模式,即可清楚看出。

“上海五国”集团的性格,初始只是相关各国国界地区的裁军与信心建立措施 (CBM)组织。一九九九年叁月北约攻击南斯拉夫 (科索沃战争),五月中国大使馆被炸,夏季中亚伊斯兰武装集团动乱,秋天俄罗斯再度发动车臣战争,再加上新疆维吾尔反抗的逐年升高,使中国与俄罗斯担心国内动乱与国际干涉的连结,从而在中亚更趋积极。二○○○年七月,“上海五国”高峰会在塔吉克首都杜尚别召开,北京与莫斯科同调,共同增强对中亚诸威权政府的经济援助,并着手强化“上海五国”集团的政治、经济、军事与情报机能,逐渐将该集团从边境裁军与军事互赖机制,转变成区域集团安全体系。与中国及俄罗斯的国界并未相交的乌兹别克加入这个集团,充分说明这种组织性格的转变。

这个新区域集体安全体系,明显带有反美议程与目标----反对美国的人权立场、飞弹防御计画、美国在亚洲安全议题上的立场(如美国对台政策),以及谋求削弱,乃至最终排除美国在中亚的影响力。

为了达成上述目标,中俄以分别及合作的方式,积极整合中亚诸国。通过共同打击“宗教激进主义”与“分离主义”--俄罗斯的车臣、中国的维吾尔、中亚的乌兹别克伊斯兰运动 (IMU)、以及阿富汗的塔里班(Taliban)--等名义,俄罗斯情报机关在中亚地区取得自由作业权,计画在二○○叁年将进驻中亚的俄军扩增至五万兵力,而中国则自二○○○年四月起,派遣观察团考察独立国协在中亚的联合军事演习,并逐渐强化其与中亚诸国的军事合作关系,借以协助中亚诸国的专制统治者升高内部镇压,强化威权统治。

此外,俄罗斯还积极邀请印度、伊朗与乌兹别克加入该组织,大义名分则是“伊斯兰威胁”----印度关切喀什米尔问题、乌兹别克镇压内部的穆斯林反抗,而伊朗则关切阿富汗的塔里班,这就是此次乌兹别克加盟的由来。这一发展方向表明,俄中企图通过“上海合作组织”,在亚洲乃至全球的安全架构上,打造一个有别于美国,改由俄罗斯与中国所控制的另一“极”。因此,在安全意义上,这是在亚洲形成新两极均势的第一步,尽管莫斯科与北京在表面上宣称要建构“多极世界”。

进一步,莫斯科企图通过整合伊朗与印度,从而在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棋盘上,最终实现俄罗斯前首相普利马可夫(E.Primakov)的俄印中“叁角战略轴心”计划。

整体而言,一九九○年代美俄中大叁角出现大逆转,尤其是俄罗斯总统普丁于二○○○年六月签署俄罗斯联邦“外交政策概念”纲领文件,以及上海五国集团转变成区域集体安全体系,使俄中合作具有全球/欧亚大陆地缘政治战略的大格局意义。

俄罗斯远东与中亚

然而,只要美国仍维持与日本及西欧(尤其是德国)的同盟,梦想中的“叁角战略轴心”,便缺乏挑战美国霸权的真正实力。更何况,“叁角战略轴心”尚未形成,俄中在中亚的合作已出现龃龉。

伴随着俄罗斯对中亚的影响力日渐降低,中国对中亚诸国的经济影响力日增,尤其是中国增强其对中亚诸国的军事与情报合作,业已引起莫斯科的警戒。二○○○年十一月“上海五国”四对一谈判模式改为一对一模式,进一步突显中国影响力的抬头,俄罗斯丧失其在中亚地区的传统霸权的恐惧更甚,因而极力拉拢印度介入中亚事务,谋求在俄中联合对美的形式下,增强对中国在中亚影响力的制衡。

此外,在俄中关切的中亚安全议题上,双方的政策目标存有矛盾。针对中亚的穆斯林反抗,北京的目标是予以解决,避免中亚动乱波及新疆,而莫斯科的真意,与其说是解决,毋宁说是利用,据此合理化其在中亚维持与扩大军事存在的目标。正因如此,俄中两国在巴基斯坦申请加入“上海五国”的议题上,抑或在处理阿富汗塔里班的政策上,都显得极不一致。

除了中亚霸权之争的因素外,中国对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影响力日益扩大,以及中国军事力量的不断增长,也引起莫斯科的警戒。俄罗斯远东地区与亚太地区的经济联系,正日渐超过其与欧俄地区的联系,尤其是中国对俄罗斯远东地区的经济影响力,以及大量流入的中国人,更使远东地区日渐沦为中国势力范围的可能性增高。再者,伴随着俄中军事合作与中国军事力量的增长,中国自俄取得的武器与军事科技,越来越先进,如中国目前已着手开发俄制S-300飞弹的改良版T-2000 的开发,其射程与精密度都远胜于S-300,因而不仅对亚太安全的威胁更为严重,同时也开始具有威胁俄罗斯的潜力。

中俄睦邻友好条约

这种发展情势使莫斯科决定调整其对中国的政策,这具体地反映在俄罗斯之亚洲政策的变化,以及俄中互动的模式之上。二○○○年七月,普丁总统访问中国(北京)、北韩(平壤)、日本(琉球、G8高峰会),九月上旬专程访问日本(东京),十月 上旬访问印度(德里)、十二月访问蒙古及汶莱(APEC领袖非正式高峰会),今年叁月又兼程访问南韩(汉城)与越南(河内),显现出俄罗斯对亚洲之外交政策转趋积极的发展趋势。

这些外交作为的目标,除了制造俄罗斯作为大国的形象,推销俄罗斯军火,以及加强俄罗斯在亚洲的存在感之外,另一个重要目的是修正叶尔钦时代莫斯科之“中国一边倒”的亚洲政策,添加新的均势法码,用日本来加强对中国的制衡,导正苏联解体后蒙古被迫快速“向中国倾斜”的趋势,重建俄罗斯与蒙古之关系,借以恢复蒙古作为俄中缓冲国的地位,另对南北韩则改采等距离外交,借以减轻中国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存在感与压力,并在中亚积极导入印度与伊朗的合作。简言之,开始对中国实施区域性多极均衡的既联合又制衡政策。

此外,在双边互动上,截至一九九九年为止,中俄双边关系的强化,主导权由北京掌控。二○○○年俄罗斯普丁新政权成立后,主导权开始出现滑向莫斯科的倾向,尤其是主导双边的军事合作。去年十一月,俄罗斯总理卡夏诺夫 (Kasyanov)访问北京,主动提议两国在今年缔结防卫条约,并提出两国十五年军事合作计画。该计画分为叁阶段。第一阶段 (2001-2005):俄对中国输出总值150亿美元的武器与军事科技。第二阶段(2006-2010):中俄缔结执照契约,自行生产俄制武器,并着手推动研发新军事科技的中俄共同开发计画。第叁阶段(2011-2015):中俄两国在军事与科学合作领域上成为全方位的伙伴,两国的共同军事演习开始常态化。

对中国而言,俄方的提案过于极端,尤其是防卫条约的名称,极易引起其他国家的警戒而带来严重的外交后果,因而否决了防卫条约的要求,改而建议缔结中俄睦邻友好合作条约,进而排定在此次江泽民访俄时正式签署。

结语:短期伙伴,长期对手

从俄罗斯对中国的政策调整可以看出,尽管现阶段俄罗斯仍维持与中国的友好合作关系,但莫斯科对北京的警戒感正逐步加深。从二○○○年起,俄罗斯总参谋部开始恢复与中国发生冲突的作战规划,规模从边界纷争到全面大战,范围甚广。至一九八○年代末期为止,这些作战计画每年更新,但至一九九○年代大部分束之高阁,而现在则规定每年更新为总参谋部的优先事项,再次确认俄罗斯对中国的警戒感越来越强。

这种警戒感使普丁总统及其侧近开始推动一套新的对中国政策:此即:短中程而言,利用中国销售武器,借此取得俄罗斯从事军事研究与开发所需的资金;而在长期上,则是加强与中国周边国(日本、北韩、蒙古、越南、印度、中亚诸国等)的关系,借此整备包围中国所需的“大同盟”,借以牵制中国的影响力。

俄罗斯是否有足够的实力整备牵制中国的“大同盟”,仍有疑问。但鉴于俄罗斯的将来,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莫斯科是否具有操作中国的能力,“短期伙伴,长期对手”的政策构想,势将成为未来莫斯科对北京政策的主要基调。提防盟友的新赛局,才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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