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貝爾文學獎與政治
 
2000年11月3日發表
 
【人民報訊】高行健先生獲得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是一件大事。它表明世界文學界對中國文學的關注與承認。這一消息已引起的熱烈而廣泛的討論,應是預料中事。

雖然這獎是獎給文學家的,一箇中心議題卻是:這次諾貝爾文學獎是否有什麼政治偏好,或如中國政府所說有什麼祕而不宣的政治動機。一部份人認爲:政治歸政治,文學是文學,中國的好作家有很多,爲什麼偏選擇一位流亡作家呢?另一部份人則強調高先生一向厭惡政治,其作品相當陽春白雪。這種雞同鴨講的爭執並無益於討論的深入。在我看來,如說這獎與政治有關,大有道理,要說這獎與政治無關,也全然不錯,這取決於你怎麼看。

無論什麼人,管他是做工務農,是官是民,都可以有其政治傾向。這與他們的職業無關。政治傾向這詞兒有點兒嚇人,其實不過是關於社會問題的主意罷了。在民主國家由於沒有人的嘴可以大到讓別人閉嘴的地步,人們常常會覺得自己的主意沒人聽,可也常常忘了他們也不愛聽別人的。最後如果他們埋怨說我有嘴沒嘴差別不大,那算是自作自受之外的小牢騷,換個招兒他們準跟你急。在專制國家裏大家都看那幾張名嘴的了,說要保持一致。做到這點也很簡單,不開口就算一致了(當然有時這樣做也不行)。所以大夥兒都作深沉狀。不過名嘴圈兒外如果有人張了嘴,無論他是誰,無論他說什麼,無論他在那兒說,可別把他看成異類。要知道長期沉默的無奈或機智並不足以使我們相信自己就是啞巴。他不過是動動嘴而已。這對作家說來尤其如此。偉大的文學作品描述人類所承受的苦難和經歷的歡樂,揭示人性和人類精神生活的高度複雜,嘗試人與自然界的對話。如果我們從這些作品中讀出作者的政治傾向,那實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這名句我們不是吟歎了上千年了嗎?誠不然連杜甫也算不得是個大詩人了?實際上如果看一看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的名單我們會發現儘管國度不同,許多人都表現出及其鮮明的政治傾向。這其中我們記得有共產黨背景的肖洛霍夫,聶魯達,有反對共產專制的索爾仁尼琴,也有對西方社會中的許多現象或本國政府持嚴厲批判態度的薩特,大江健三郎和格拉斯。較之他們,高先生的表述實在是溫和得多了。至於惹了共產黨,那也實在是沒法子的事。既然由於文學是作家們自己生活體驗,情緒及對世界觀察的藝術表述而成爲高度個人化的東西,專制就成了它的天敵。做科學家的要想在他們的專業中直接找專制作對得往哲學上靠,但做作家的要想在他們的自由創作中躲開專制的干擾,查禁以至迫害想想都難。這並不是說在文化專制下我們看不到文學作品,可我真是相信那句話:世無出版自由,遂使三等貨成名。比這更糟的是久而久之人們會誤把三等敬爲一等。這無疑將降低一個民族的精神文化水平。曾有人說我們比的就是看誰能戴着釕銬跳舞。真不愧是作家,能把迫不得己的事說得這麼理直氣壯。不錯,這高超的躲閃騰挪有時也會獲得同情和掌聲:「你看這雜技耍的,真難爲了!」。可我們難道不應對那些從一開始就拒絕精神囚禁的人表示我們更高的敬意嗎?難道高貴的人類只配或甚至只能滿足觀看一羣志願囚犯的舞蹈嗎?如果諾貝爾文學獎評獎委員會就是反對文化專制,欣賞自由創作,又有什麼好指責的呢?再進一步說如果這評獎的結果使人們從其中解讀出應該反對那文化專制背後的政治專制------這事兒還就這麼發生了------因此這獎和政治就真是有關了,又有什麼證據可以說大多數中國人,也許還包括那些不時埋怨手銬上得太緊腳釕加得太沉的舞者(?)的感情就受到傷害了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我看這評獎與政治還真沒有什麼關係。高行健先生自我放逐,遠離祖國,並於政府開槍鎮壓人民之後宣稱只要專制在就不回去。這其實甚至不能算是其政治立場的陳述。那只是無論什麼人都無法迴避的最基本的人文立場。當時有多少人做過類似的陳述,之後通過接受加拿大政府的保護和美國政府的保護而走得更遠所以實際上重申了這一陳述(沒有人敢說那和六.四無關吧)。要是將來這中間那位出息了拿個諾貝爾科學獎不知政府舍不捨得送封賀電。其實只是因爲高先生一夜之內成了名人且同時還在舞文弄墨,這人性的自然流露------和我們大家一樣------便在政府那裏上升成了政治立場。但並不是任什麼東西都能和政治掛鉤的。嚴格地講政治僅與如何處理當時的社會資源在各階層的分配相關。在今天的民主國家裏,你說你支持張三做總統,與政治還沾邊,可如果你說你反對屠殺和平示威平民,那也只表明你知道文明社會的常識,既出不了名也毀不了你,這都算不得政治問題了。儘管政治環境影響每個人,那畢竟是時空上都很有限的事情。政治家可以權傾一時,藝術家則追求流芳百世。偉大的藝術作品流傳百年,千年。後人欣賞它們的時候有多少人會關心當時誰是皇帝,誰是主席,誰是總書記呢?「文章千古事」,「公爵可以有很多,貝多芬只有一個」,這道理中外都懂。諾貝爾文學獎表彰對純粹文學作出的貢獻。這麼多年它也有過遺珠之恨,但與政治無關。拿前蘇聯來說,它先後獎給過肖洛霍夫,帕爾斯特納克和索爾仁尼琴。這三個人的社會遭遇可太不一樣了。你說它是要討好蘇聯呢還是要顛覆它呢。可是你如果看這三人因之獲獎的作品,你又可以看到評獎的一致性。大概也沒有什麼人會相信大江健三郎得獎會是顛覆日本政府的陰謀。中國的反共且有才華的作家不少,黃翔,北島,鄭義,那一個都比高先生旗幟鮮明,幹嗎不找個大簍子捅。我想那些教授們對文學獎的權威性早就忙得不可開交了,那有那麼多的閒心去搞國際政治陰謀呢。想象這些教授們一齊動作設個套兒讓咱們政府鑽,就不光是滑稽了,那來的這麼強的受迫害幻想呢,不怕壞了我們欣賞作品的興致?

中國政府指責諾獎已淪爲政治工具而失去了它的文學意義,真得佩服這臉皮的功夫。想過去雖然蠻橫卻有時不失爽直,可現在。。。毛澤東早就明確地表示過文藝要爲無產階級政治服務。至於後面那句爲工農兵服務卻當不得真。不信你寫篇描述「解放」後工農苦難生活的小說試試看。那些年有多少藝術作品是因爲不入當局法眼,或僅僅是因爲沒有看懂,就被扣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帽子,文人因此被迫害致死的都不在少數。建國前的作家,除了魯迅,幾乎無人能保住自己在文學殿堂的牌位。魯爺幸甚,要是多活些日子,中華民族要不就是沒有這塊脊樑骨,要不就是多一塊軟骨,我們晚輩燒香都找不着廟門。外國人也不能倖免,有一個批一個,全無敵了。給他一句「在資產階級上升時期。。。但是。。。」就算是一分爲二,皇恩浩蕩了。鬧得最兇的時候連科學都不能置身度外。好在好事者很快發現讀馬克思的數學手稿,批愛因斯坦相對論,稱粒子無限可分在思想界鬧個動靜還行,可當真不得,不然紅旗雖或不致落地,衛星卻絕然無法上天。有人說這都是過去的事了,提它做什麼。不對。要知道這種出版檢查政策一天也沒有改過,這種以黨的好惡爲評判標準而決定作品的出版與查禁的事實天天仍在發生。不信你可曾見過政府停止紀念<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不要說公開反省過去的錯誤了。我們總不致天真到認爲這次政府的講話是對黨的一貫文藝政策的公開放棄吧。

餘生也晚,幼時可讀之書寥寥。偶有機遇讀到一些禁書,始知書也曾可以寫這些,也曾可以這樣寫,臉紅心跳或苦思冥想一陣,因沒有與他人交流的大環境,只索罷了。及長,已有機會讀些書了,卻時時發覺因早年營養不良,欣賞一些名著時已不甚了了,也可謂虛不受補吧。我沒有讀過高先生的大作,真是希望讀過之後不致連說不喜歡的資格都沒有。我的一位朋友說:「這是一粒種子,栽在岩石上便不得活,如有奇遇,易地而植,分明是鮮花一朵。」高先生沒有浪費這奇遇,於千百株不幸早夭的鮮花之後得放異彩,中華文化淵遠流長,天道有德。

還是讓我們來表示對高行健先生的敬意和祝賀吧,爲他對創作自由的堅守不渝,爲他自由創作的文學成就。(回聲)(http://renminb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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